衛卿並沒打算要走,只是開了副安神的方子,讓宮人們去準備。
靜懿忽而輕聲道:「衛卿,其實你最開始也是恨我的吧。」
衛卿微微一頓。
靜懿自顧自道:「因為我是公主,而我父皇賜死了你的外公。」
她說,「臣不能恨君,可是我把你當成是最重要的人,你應該恨我的。」
衛卿回過頭,溫柔道:「靜懿,那與你沒關係。」
她臉色蒼白,瞳仁漆黑,道:「怎會沒關係。」她抬起頭,眼底里浮動著淡淡的水光,「你說如果我願意償還,願意贖罪,我願意困守一生來彌補,你,還有他,會不會原諒我……我父皇一點?」
衛卿沉默許久,低低道:「靜懿,你和皇上一樣,是天家人,同貴為君,你不必這麼做。」
靜懿垂下了眼帘,「可我不想做君啊,我想做你的好友,我想讓他快樂,而不是看見我的時候,總能讓他想起,他的父親因我父親而亡。那會使他痛苦,我沒想到,原來也會使我這麼痛苦。」
衛卿道:「那已經是過去,是改變不了的事實,何苦要執著。」
「其實你早知道他心裡有那樣一道坎,正如同你也有。」靜懿道,「但是我還是很感激,你能待我如斯。」
衛卿從靜懿那裡出來,還沒來得及歇口氣,又聽皇帝宣召。
打從衛卿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,這宮裡,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暗暗留意著。
皇帝與她說了些什麼,她又向皇帝諫言了些什麼,都是值得人注意的。
面聖以後,衛卿在御書房裡待了一個時辰才出來。
當天晚上,皇帝便下令,整理藏書閣,重開東宮。
這一消息傳出,震驚朝野。
自從多年前太子故去以後,皇帝傷心欲絕,便下令封了東宮。太子生前的一切,都原封不動地保存在東宮裡。
而今重開,意味著什麼?
意味著皇帝終於肯正視和面對太子的死,還是意味著他打算重查當年太子之事?
不論是和原因,大家都有理由相信,這絕對和衛卿脫不了干係。
因為皇帝才召見了她就做此決定。況且她還是繆家的後人,與此事有著莫大的關係,最要緊的是她還剛從彝州繆謹所在的地方回來。
繆謹是何人?他不僅是繆公的兒子,更還是當年太子身邊最親近的伴讀!
朝中各種揣測,都莫不是和繆謹相關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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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裡秘而不宣,自有人千方百計地想從中打探出點消息。
後來隱隱有風聲傳出,道是繆謹手上還有一封當年太子親筆留下的密信。那封密信干係重大,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得公之於眾。
這一來,朝中官員都暗暗心驚,不得不仔細回憶一下,太子尚在時,自己有沒有做過什麼虧心事……
不然要是被記載在那密信里,那可就要大禍臨頭了。
只不過事情的真假還無從得知。但很快,皇帝就下詔,召繆謹疾速回京,從側面印證了這件事十有八九不是空穴來風。
眼下,入夜時,衛卿從皇帝的御書房出來,自行出宮去。至於她和皇帝究竟都說了什麼,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,大抵也成為了兩個人的秘密。
天邊的雲霞散盡,天空籠罩著一層即將來臨的暮色。
行到宮門口,見錦衣衛守著一頂轎子,正靜靜地等候在那裡。
衛卿平寂冷清的神色染上點點暖意,唇邊依稀淡笑。
離宮這許久,都有些不習慣了。但他依然習慣性地在這裡等她。
讓衛卿驀然覺得,行走在這波譎雲詭的宮門與朝廷之中,心神疲憊之際,卻有一個足以讓她安寧、感到慰藉的人。
衛卿走到轎子前,輕車熟路地撩起帘子進去。
殷璄正坐在轎中等她。
她在他身邊落座,殷珩道了一聲「起轎」,他們便一同離開了宮門這個地方。
衛卿側頭看了看他英挺有致的輪廓,心中萬分柔軟,道:「天還有些熱,你就一直坐在轎子里等我?」
她拿了玉骨扇,搖著扇子給他和自己扇著風。
殷璄亦看了她一眼,理所當然道:「我不等你誰等你。」
衛卿笑了笑,一倚身便靠在了他的肩上。眼裡卻是有些沉重,過了一會兒道:「未來,可能有一陣子不會太平的了。」
殷璄伸手摟了她的腰貼向自己,道:「且看康王的狀態便知,京里必是經過一番周密部署。」
衛卿微微闔著眼,極是享受在他懷裡的片刻安然,道:「殷都督,暫時咱們是一條船上的。」
殷璄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,附在她耳邊嗓音清和道:「不光是一條船上,也是一張床上的。」
他正正經經地說出這句話,讓衛卿忍不住勾唇,笑了出來。
轉眼間,他們成親就快要一年了啊。
通過這一年裡深入了解,衛卿發現,他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不解風情。他的風情只對她,有時候一個動作,一句話,都能讓她心動好久。
這便是他們之間的風情吧。
當然更多時候,殷璄是少說多做的。
殷璄忽然與她道:「衛卿,你重揭這件事,追求的是什麼?」
衛卿沉默了一會兒,道:「我要真相,還繆家一個清白。」
「那你可有想過,繆家的清白與皇家的對錯,該如何權衡?」殷璄溫和道,「皇上想要的是太子一案的真相,而不是繆家被誣陷的真相。」
倘若有不為人知的真相,時隔多年重新揭開呈現在世人眼前,那時又是一番什麼樣的光景呢?
以往衛卿皆是以上位者需要什麼作為首要考慮,她又怎會不明白。
可是走到今天這一步,做的這麼多努力,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她有能力為繆家平反,為她外公證清白嗎?
衛卿道:「我知道,從皇上追封我外公為國公的那一天起,便是在告訴我,繆家的事到此為止。」
「你知道就好。」
衛卿抱著殷璄的腰,又道:「但倘若我證明了太子一案另有隱情,不就證明了我繆家是遭冤枉的嗎?即使皇上不承認,那也是事實。」
後來她喃喃道:「如果得不到承認,那我就退而求其次。」
可是她和殷璄都清楚,到了這一步,在很明白自己追究的都是些什麼之後,哪有那麼容易退而求其次。
光是皇帝召繆謹疾速回宮這件事,恐怕就已是荊棘重重。